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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的學術思想,大致可以乾嘉漢學為界,分為兩個時期,前期即朱子學的復興時期。歷經(jīng)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嘉慶五朝,將近兩個世紀, 是其鞏固和發(fā)展的時期。 清朝貴族入關時,其社會剛剛由奴隸制過渡到封建制,文化落后,兵力也只有十多萬。清朝統(tǒng)治者總結元朝以來的統(tǒng)治經(jīng)驗,認識到朱子學是最好的思想武器。從建國至光緒三十一年(1905),沿用元明以朱子所定“四書” 及其注釋為國家考試和學校教育的基本教材。康熙皇帝說: 朱夫子集大成而緒千百年絕傳之學,開愚蒙而立億萬世一定之規(guī)。 這就是說,朱子學是最正統(tǒng)的儒學,是治國安民的主導思想。因此,康熙皇帝強調要把以朱子學為代表的理學貫串于實際生活中,提出“凡所貴道學者,必在身體力行,見諸實事,非徒托之空言”。康熙皇帝自謂,他從八歲開始就潛心研究朱子所注《大學》《中庸》,終身研讀儒家經(jīng)典。康熙五十一 年(1712),以“朱子有功圣道,特進木主于十哲之下”,升朱子配祀孔廟十哲之列(以往只把朱子放在孔廟兩廊)。康熙五十三年(1714)和五十四年 (1715)先后諭敕李光地等編纂《朱子全書》《性理精義》《周易折中》等, 闡明性理,頒行全國,以廣流傳。在康熙皇帝大力提倡下,清初乃朱子學之天下,它控制了社會意識的各個領域。 清初朱子學之盛行,可以說是對王學的反動。明中葉以后,王陽明學說盛行,朱子學衰落。王陽明學說與佛教禪宗直接結合,其末流極端空疏和誕妄。他們以禪宗所謂“不立文字”“明心見性”“頓悟成佛”為指導,提出 “何必讀書,然后為學”。他們蔑視禮法和經(jīng)典,夸大主觀的作用,成為狂禪。清人陸隴其說: 王氏之學遍天下,幾以為圣人復起,而古先圣賢下學上達之遺法,滅裂無余,學術壞而風俗隨之。其弊也,至于蕩軼禮法,蔑視倫常,天下之人,恣睢橫肆,不復自安于規(guī)矩繩墨之內,而百病交作。……至于啟、禎(即天啟、崇禎,1621-1644——編者注)之際,風俗愈壞,禮義掃地,以至于不可收拾。其所從來,非一日矣。故愚以為明之天下, 不亡于寇賊,不亡于朋黨,而亡于學術。 因此,清初大多數(shù)學者感到王學非拋棄不可。由于他們拋棄王學而返回朱學,王學盛而復衰,朱學衰而復盛,是勢所必然。 清初全國著名朱子學家輩出,東有陸隴其(字稼書,浙江平湖人)、陸世儀(字道威,號桴亭,江蘇太倉人)、張履祥(字考夫,號惕園,浙江桐鄉(xiāng)人),中有李颙(字中孚,號二曲,陜西周至人)、張伯行(字孝先,號敬庵,河南儀封人)、湯斌(號孔伯,河南睢縣人),北有孫奇逢(字啟泰,號夏峰,河北容城人),南有李光地、蔡世遠、藍鼎元、童能靈(皆為福建人),等等。 隨著清初全國朱子學乘明末王學衰落而興起的趨勢,福建學者幾乎尊崇朱子學,與全國相比,尤為盛行。一是由于朝廷大力提倡。康熙皇帝每與福建朱子學者李光地談《易》,輒至子夜,諸侍從皆不枕以待。乾隆皇帝稱福建為理學之鄉(xiāng)。二是由于張伯行的大力提倡。河南儀封人張伯行平生篤信朱子學,來福建任巡撫后提倡朱子學不遺余力,極力表彰福建朱子學家,在福建編輯出版了大量朱子學者著作,并立鰲峰書院等作為宣揚閩學的陣地,聘請著名閩學家作院主和教授,培養(yǎng)了大批福建朱子學學者。清人陳庚煥說: 儀封(即張伯行——編者注)撫閩倡興實學,九郡(即福建——編者注)之士翕然向風。 三是福建是朱子學的故鄉(xiāng),有闡揚朱子學的傳統(tǒng)。陳庚煥說: 自宋以來,閩士蔚興,與中州埒。道南一脈,遠紹洙嶧,舉濂洛關 之統(tǒng)悉薈萃于閩,至今天下之士宗閩學焉。 這就是說,南宋以來,朱子學集中了濂洛關之學的精華,它有雄厚的理論基礎和大量的堅定的學者,因此“瀾倒風靡而閩謹守繩墨,鮮有濡跡”。“至今天下之士宗閩學焉”,說明當時閩學影響了全國,為全國朱子學者所宗。 清初朱子學學者為了復興朱子學,糾正明中葉以來王陽明學派給學術界所造成的流弊,特別重視下列幾個方面:第一,敦實。他們反對王學輕忽踐履和空疏不實,反對言行不一和不講求經(jīng)濟民事,注重躬行,為官強調事功和政績,頗能關心國計民生,特別強調道德踐履和檢身。像藍鼎元、蔡世遠、李光地等人,最喜歡談論古今成敗、地理扼塞和其他典章制度。他們注重反身切己之教。第二,衛(wèi)道。他們大都以衛(wèi)道者自居。他們只承認程朱理學是正統(tǒng),視漢學為破碎,認定陸王心學為異端和狂禪,堅決反對王學而衛(wèi)護朱學。寧說周孔錯,不說程朱非。第三,尚節(jié)義。他們抗直敢言,為官能廉正不阿,遇事以禮。第四,發(fā)揮。有一部分學者基于王學的沖擊,深深感 到拘于前人的舊說,不能適應新的形勢。他們思想比較解放,敢于改動宋元明朱子學者的守舊觀點,認為朱子講的話、做的事不一定都對,有些也是錯誤的。清初一些朱子學者的觀點與朱子的說法不合。如清代學者雷鋐所說 的:“即尊朱子之學者,亦有以知止合聽訟為一節(jié),以為格物傳不待補,云云。”他們大都以朱子的《格物補傳》為非,而贊同王陽明“《大學》復古本說”。這就是說,有些朱子學學者不完全守朱子之說,而是有所創(chuàng)新的。 到了乾嘉時代,統(tǒng)治者在思想文化領域中進一步釆取高壓政策,殘酷的“文字獄”不斷發(fā)生。一些學者為了回避申論歷史和接觸現(xiàn)實,只好致力于經(jīng)籍上的考據(jù),繼承漢儒只作名物訓詁的學風,出現(xiàn)漢學的復興,形成漢學學派,或叫考據(jù)學派。 “漢學”是相對于“宋學”而言的,是作為“宋學”的對立面而稱的。“宋學”是宋明理學的總稱,主要是指程朱理學。至清初程朱理學已經(jīng)統(tǒng)治中國思想文化界五百多年,已暴露出其武斷和空疏,盡管清初一度興盛,但到了乾嘉時代便日趨失墜。如毛奇齡作《四書改錯》,大膽批判朱子的《四書章句集注》。他認為,《四書》無不錯,“然且日讀‘四書’,日讀《四書注》,而其就注義以作八比,又無一不錯”。本來,“四書”和朱子的《四書章句集注》是法定的教科書,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現(xiàn)在卻敢于懷疑和批判,這是一種大無畏的精神,說明社會已要求要擺脫程朱理學的束縛。由宋學回到漢學,在一定程度上是尋求思想解放的表現(xiàn)。 由于乾嘉時代漢學幾成一尊之局,朱子學(宋學)自然衰落。清人陳庚煥說: (乾嘉以來,朱子學)風流余韻浸以銷歇。間有誦法朱子者,或迂闊而無當,或浮慕而失真,甚或跖行孔語,身敗而名裂。于是閭巷之間以學相詬病。學者聞見既狹,溺聲利者,務靚記為詞章。矜奇嗜博之 士,則或沿西河(指漢學家毛奇齡——編者注)之余風以攻擊朱子為能事,而閩學微焉。 當時,全國第一流學者大都治漢學,離開朱子學,因而朱子學在全國來說極為低沉。但是,這不是說朱子學完全斷絕。一些漢學家未嘗完全薄程朱,如漢學家惠棟謂:“六經(jīng)宗孔孟,百行法程朱。”漢學家戴震著《毛鄭詩考證》,采朱子說。同時,一些學者以衛(wèi)道的立場批判漢學,如姚鼐批評戴震“奪洛、閩之席,可謂愚妄不自量之甚”。此外,初期之今文經(jīng)學(公羊學) 援引理學,在客觀上維護了理學。基于外國資本主義的叩關而入和中國社會近代化的趨勢,今文學派用《春秋公羊傳》中的“微言大義”議論時政,發(fā)揮改制的思想。這種思想與宋學是有共同之處的。如漢學家莊存與等,提出漢學、宋學并包,在其經(jīng)學中引入程朱理學。 在漢學幾成一尊之局的乾嘉時代,在朱子學的故鄉(xiāng)福建,朱子學仍盛行,堅持“朱子于天下古今事理無不精究而詳說之,故三代以下可折衷于朱子”。陳庚煥、孟超然等堅持以朱子學為主體,與漢學相對立。他們認為, 漢學家只注重名物訓詁及種種干枯的考證,支離瑣碎,不如程朱注重義理和經(jīng)世。不過,這個時期的朱子學學者,亦吸收漢學的某些積極因素,在宋學的范圍內兼取漢學,考證訂正程朱理學。雷鋐、孟超然、陳庚煥等都主張用考證的方法研究程朱著述。乾嘉時代的福建朱子學學者雖沒有多大創(chuàng)新死守朱子學殘局,但是對朱子學的發(fā)展起了承上啟下的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