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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惡問題是道德哲學研究的首要問題。朱子理學中的理、氣、性、命、 心、仁等核心概念都包涵對善惡的討論。一方面朱子的善惡觀主張從宇宙本體論角度看善與惡的問題,全面具體地論述了善惡的來源以及善和惡的關系。對善惡的來源主要圍繞理氣觀和仁的概念來闡釋。另一方面朱子的善惡觀也從傳統的心性倫理角度看善與惡的問題,其中主要分為天命之性和氣質之性兩個部分,重點結合理氣論,辨明心性善惡之間的關系。考察朱子善惡觀的學術淵源,全面闡釋朱子善惡觀的主要內容和特點,分析朱子的教化思想,以求對朱子的善惡觀有一個全面的認識,從而發揮朱子善惡觀中的合理內核在現代社會的進步與倫理道德建設中應有的作用。 (一)朱子善惡觀形成的思想脈絡 對善惡問題的探討是一直伴隨倫理學的發展而來的。中國傳統思想對善和惡的探討多圍繞社會道德和人性善惡展開,而人性和社會道德則更多是善惡在社會倫理上的具體表現形式。朱子的善惡觀貫穿了其宇宙本體論、理氣論、心性論等理論,是朱子教化思想的哲學理論依據,主要包括從宇宙本體論角度和心性倫理角度全面認識善惡問題,對中國傳統的道德觀和教化觀的形成與發展影響深遠。 中國傳統思想是朱子思想根植的土壤,對探討朱子善惡觀的形成與發展的脈絡關系尤為重要。朱子善惡觀是宋代理學最具代表性的善惡觀之一,主要以儒家思想為基礎,同時也受到佛教和道教思想的影響而形成。《周易》中的善惡觀、先秦儒家的善惡觀、道家的善惡觀、北宋儒學各主要思想家的善惡觀都對朱子善惡觀的形成有明顯的影響,他們之間存在許多共同特征。 尤其宋理學家的善惡思想則更加系統深入,對朱子的影響也更直接。其中周敦頤、張載與二程的善惡觀,可以說是朱子善惡觀形成的最直接的思想來源和理論基礎。這些都匯成了朱子善惡觀的學術思想脈絡。 第一,中國傳統善惡觀皆有其核心概念所在,且都體現出對至善的追求。《周易》以“陰陽”的概念釋善,認為“一陰一陽之謂道”,善源于天道,且由陰陽運行變化逐步衍生,天道賦予人的“善”通過人性得到完成和顯現。儒家以“仁”釋善,奉仁為至善。仁作為儒家哲學的核心概念也是判別善惡的標準。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朱子將仁解釋為無私心、好惡當于理且得其公正。具有了仁也就具備了判別善與惡的能力,仁為善之最高境界。子曰:“茍志于仁矣,無惡也。”道家以“道”釋善,認為道是萬物的本體和宇宙運行的總規律。道家對至善也有獨特的認識,老子說“上善若水,認為最高境界的善就像水的品性一樣,澤被萬物不爭名利。 朱子之哲學深受周敦頤理學宇宙觀的影響,其中涉及善惡本源的探討,以 “太極”和“誠”的概念來解釋善,“誠無為,幾善惡”“五性感動而善惡分,萬事出”。是將善惡的產生過程明晰地分為宇宙本然狀態、善惡由分、 萬事萬物皆出三個基本過程。張載之自然哲學中將“太虛”即是“氣”作為宇宙萬物的本源,亦善惡之本源。二程皆以“天理”釋善惡,認為善惡同源而出,且性之本然至善無惡。朱子延從二程“天下善惡皆天理”的觀點, 其關于善惡來源和性之本然的觀點都是在二程理論基礎上形成的。朱子善惡觀以“理”為核心,認為善與惡都是源于理,性在本然之狀態下并無善惡之分,“理”也是朱子認為的至善之所在。 第二,中國傳統善惡觀多通過各種與善惡緊密相關的社會道德加以闡釋。《周易》中對善惡的討論多與道德相關,其中也體現在追求內圣外王的道德修養過程中。“君子以遏惡揚善,順天休命”是個人在通過修養的提高來踐行“善道”,即“內圣”的過程。“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況其邇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況其邇者乎?”君子的美好德行將得到社會認可,而不好的德行也會遭到社會譴責, 即求“外王”的過程。儒家的善惡觀與其道德理論也是緊密相連。在孔子看來,“善”與“德”乃至“德政”密不可分,而美德正是善在道德上的最完美詮釋,“盡善盡美”且須符合“仁”的標準,是先秦儒家思想對善的最高要求。 第三,中國傳統善惡思想中各流派都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教化理論。《周易》樸實的教化思想強調對善性的積累。“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通過善惡積累的理論來強調善性的養成,以此積善成德。先秦儒家的教化思想主張舉善而教、擇善而從之。“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貼切展現出孔子教化思想中對善迫切渴求的態度。孟子在人性善的基礎上提出“存心養性”,也是強調對善性的培養。荀子則是在人性惡的基礎上提出“化性起偽”,“偽”指人為向善,即人能通過后天的努力達到“善”。儒家教化思想的共同點都是強調自我修養以及教育引導的作用,堅持通過后天的不斷努力積累善性。 中國傳統善惡思想包括宋代理學善惡觀的鮮明特點是朱子善惡觀形成思想脈絡的直觀體現。另外,佛家的善惡思想也對朱子善惡觀的形成有一定的影響。朱子早年思想脈絡中充滿了對佛學和儒學兩條相反相成思想路徑的沖突。然而佛家在社會現實生活觀念中倡導消極的修來世的理論與儒家積極的教化觀有極大的不同。朱子最終是摒棄佛家的思想,回歸儒學,但佛學在其早年的求學過程中所留下的潛移默化影響依然不可忽略。 (二)朱子善惡觀的三重內涵 1.宇宙本體論角度的善惡觀 朱子從宇宙本體論的角度出發,注重對善惡自身問題的探求。朱子善惡觀不僅以中國傳統思想中的善惡觀為思想土壤,更在周敦頤、二程等人關于善惡本體論討論的基礎上,形成了自己獨具特色的理學善惡觀。朱子的理學善惡觀詳細地探討了善惡的來源、理氣的辯證關系、善與惡的關系等,這些都是通過宇宙本體論角度的思考而形成的善惡觀體系。 在善惡的來源上,朱子認為“太極"是宇宙的本體,世界萬物都由“太極”而生,“太極”是無限的、永恒的、絕對的。“太極只是個一而無對者”,是絕對的純然至善之本體,動靜而兩儀分,變合而五行具,繼而宇宙之間人物生生,變化無窮。總體上看朱子的宇宙生成過程是太極生陰陽, 陰陽生萬物。朱子又將宇宙的最高本體表述為“理”,是先于一切事物的最高存在,從中產生陰陽二氣變化而化生天地萬物。本源之善乃是純然至善不與惡對,及至有惡生出乃與善相對。理乃宇宙純然至善之最高本體,是無對者。從純然至善之理,及到陰陽五行處產生了氣。理無有不善,然氣有清濁。惡并非生而有之,乃善之虧欠處。天下善惡皆天理,惡者本非惡,造化天理中直接稟得的皆為善,但或過或不及便成了惡。 在善與惡的相互關系上,不論從宇宙本體論的角度還是從心性倫理角度都是存在的,朱子側重從宇宙本體論角度來看善與惡的關系,且先言明理與氣的關系。善惡皆因天理而起,理乃是至善無對之本體,善乃先天存在理中,從天理中直接稟得的都為善。善惡之起皆由理,理是萬物統一源頭,即至善之本體。惡在善之后由于有所偏差產生出惡來,并與善相對。在善與惡時間先后問題上,朱子認為是善在先惡在后。理是渾然至善的先在,未嘗有惡。善乃先天存在于理之中,惡必是后于善而產生。在善惡賓主問題上,善惡各自生成后善管不住惡,相對而存在于事物中,善惡平衡,勢均力敵,無賓主重輕之分,這也是事物保持自身相對穩定狀態的原因。因此說氣強理弱,理拗不過氣就是這個道理。朱子說:“本然之性,固渾然至善,不與惡對”,本然之性可謂是天道之善,如此天道必是至善無惡的。 2.心性倫理角度的善惡觀 朱子善惡觀與人心、人性和社會道德及其準則密切相關,與中國傳統善惡思想一樣也從社會倫理角度來討論善惡觀。雖言心性之善惡,然此“心性”并不同于朱子心性論哲學之“心性”,是側重從與人心、人性和社會倫理道德相關的角度探求善惡。朱子的善惡哲學除了系統地圍繞宇宙本體論展開對善惡本身的討論外,對心性倫理角度的善惡也有豐富的闡述。氣質之說起于張載與二程,二程亦在周敦頤的太極、陰陽、五行等理論的基礎上提出 “人生氣稟,理有善惡”的學說,以此彌補了前人對性之善惡思想論述的不足。朱子承襲并發展程子“性氣兩分”的思想,更明確提出了 “氣質之性”與“天命之性”的說法,對其理論進行了完備的論述。 朱子認為天命之性是善的,體現在事物中無差別,而萬物之不同由于氣質之性。朱子說:“性與氣皆出于天。性只是理,氣則已屬于形象。性之善, 各人所同,氣便有不齊處。”天命之性和氣質之性都是來源于天,就像理氣的關系一樣,天命之性是本質的體現,本質的善都是相同的。氣質之性就屬于事物各自形象顯現,就像氣各有不齊備的,所以表現各異。如稟得氣清明者,這理只在其中,稟得氣昏濁者,這理亦只在其中,只是被渾濁之氣遮蔽了。在善惡問題上,朱子堅定性氣兼論,方是完備的認識。由此引出“氣稟”的說法,明確地解釋了惡的來源。 朱子論人心善惡以橫渠“心統性情”之說最妥,根據陳淳解釋,這是心之有善惡之分的原因。但陳淳引入氣來說明心的具體狀態,“心之動,是乘氣而動”。心之中有理氣兼附其上,心乘氣而動,理在其中全是善的,氣亦在其中,并非全然為善的,心才動便容易發到不善去。“人之一心,天理存則人欲亡,人欲勝則天理滅,未有天理人欲夾雜者。”天理、人欲在幾微之間,同出于一個心,但二者誰為主導決定了此心之善惡。性是善的,情則有善有不善,流于不善,即受物欲的引誘與蒙蔽。本體的心,是天理的顯現,叫作道心;人心可善可不善,流于不善,即是人欲。人為學的目的就是要使人心服從道心。 3.朱子善惡觀與教化哲學 朱子在其善惡觀的理論基礎上,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教化思想體系。朱子的善惡觀為其教化思想提供了理論依據,是朱子教化思想形成的哲學基礎。 朱子善惡理論與其教化思想的相互滲透,各成體系又彼此聯系。朱子在他的善惡觀中論述了教化成善的可能性,而其整個教化思想理論體系又是圍繞著對“至善”的追求而展開的。 朱子善惡觀認為宇宙本源之太極乃是至善無惡的,至善乃是世界本源的存在狀態,這為教化實踐提供了客觀的可能性。在教化過程中,朱子認為人有辨別善惡,擇善而從的能力。所謂“人皆可為堯舜”,人能夠通過提高自身的修養而達到至善的圣人之境,在這一點認識上,朱子善惡觀為其教化哲學提供了主觀的能動因素。尤其體現在朱子的格物致知理論上。同時,教化在求善求圣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為追求“至善”的理想目標提供了系統且明確的方法論,如致知力行、變化氣稟等,都是其教化理論在求善過程中具體方法論的體現。通過教化使人辨別善惡,識得至善以及求善的途徑。“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 敦厚以崇禮。”從為學實踐方面來說,教化的目的就在于教育引導人揚善去惡,存養善性,求圣求賢。從性理方面的哲學理論來說,教化就是要通過個人的修養變化氣質,克服氣質之性帶來的不善因素,恢復天命之性的本然至善。 (三)朱子善惡觀的思想特征及其現代價值 將朱子善惡觀置于現代視角下分析,其善惡觀理論體系不僅極具中國傳統善惡理論特色,且有其自身鮮明的理論特點。將宇宙本體論角度與心性倫理角度完美結合的善惡觀是中國傳統哲學中天人合一思想的體現,其最顯著的觀點是認為天之善與人心之善本質上是相同的,并非有二善。朱子結合陰陽論善惡、以理學核心概念“理”來闡述善、對人面對善惡的能動作用以及對惡的獨立性的說明都是朱子善惡觀獨具創造性的體現。 朱子善惡觀是一個完備的理論體系,其完備性突出地體現在突破傳統的倫理和心性的角度,從宇宙論和本體論的高度思考善惡,從善惡的來源、善惡如何產生、善與惡的關系等問題來分析善與惡的關系。首先,朱子的善惡觀將宇宙本體之善惡與社會倫理之善惡貫通闡釋,體現中國傳統哲學思想中的天人合一的特點。朱子將“仁”上升到宇宙本體角度,對“仁”的思想范疇發展的突破性貢獻,是將仁的含義由心性論延伸至宇宙論,且又將仁的宇宙本體論的含義融入心性道德的詮釋中。仁為天地生物之心,是溝通宇宙自然與人類社會的橋梁,使得“天與人、心與理,皆從此仁字上合一”。其次,朱子善惡觀的最顯著的特點之一是以理釋善,對善的闡釋無不與理相聯系。朱子秉承二程“善惡皆天理”的觀點,把其理學核心概念的“理”作為善與惡共同的來源,一切善惡問題的討論皆從“理”開始。第三,朱子的善惡觀中重視人的作用,尤其是闡釋了人在對善惡的辨別和選擇方面所具有的能動作用,面對善惡人并非無能為力而是大有可為,揚善去惡是成為圣賢之道的重要方法。第四,朱子認為惡雖是流之有差而生,然在惡生出之后,善是管不住惡的。朱子對這些內容的深入闡釋都構成其善惡思想的完備體系, 也體現了其善惡觀鮮明的理論特色。 從現實意義上說,現代社會過度的人欲帶來物質滿足的巨大追求極易引起忽略道德甚至違反道德的行為。善惡標準問題成為人們所要反思的迫切問題。從社會道德建設角度講,倡導朱子善惡觀中的合理理念有利于為當前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構建和諧社會的文化和道德的建設提供理論支持。 朱子善惡觀中的合理內核對于辨明善惡促進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和引導正確的道德價值判斷具有現實意義。從提升人類生活幸福感角度講,朱子善惡觀對現代生活也起到倫理判斷和指導的作用。朱子主張“存天理,滅人欲”,力求將人的主觀需求控制在合理的范圍內。 總之,朱子善惡觀是中國傳統思想中的一顆璀璨之星,在當今社會仍發揮著巨大作用,這有待我們進一步去挖掘與實踐。 |